深秋的崛圍山簡直是一座紅山。
變紅之前,崛圍山是一座彩山。在深夏,她是綠色;在大風的春天,她是玄色;如果沒有深雪覆蓋,在冬天,她保持著玄而又玄。她是被并州快剪刀剪綠的,又被太陽在秋天逼紅。
黃櫨是灌木,別名直接就叫紅葉。它的葉子接近圓形,就是這些小小葉片,聯手制造了晉地驚世美景——崛圍紅葉。
崛圍紅葉是“古陽曲八景”之一。黃櫨的紅葉除了在秋天參與制造美景,還是一種動物的食物。說來這種動物的名聲不大好,就是寒號鳥。古人今人都誤會寒號鳥懶,更大的誤會是,寒號鳥不是鳥,而是一種鼠,會飛的鼯鼠,準確地說,是滑翔。
鼯鼠的糞便是一味中藥,叫五靈脂。五靈脂聚集在深山崖洞壁邊,不好采。采的時候要兩人配合,一人山上放繩子,一人腰間盤著繩子下懸崖,取五靈脂。
晉地鄉間,把黃櫨叫作五靈枝。黃櫨的葉、枝、根莖都能入藥,單說黃櫨紅葉,能清熱解毒,活血化瘀。
黃櫨為啥姓黃呢?葉圓木黃的黃櫨,身體里可以分泌一種黃汁,古時一直用來做染料。夏看煙樹秋看紅葉,黃櫨也被稱為煙樹,這個名稱是由黃櫨不孕花的花梗而來的?;ü_B接花和花枝,花落時花梗也當離枝,黃櫨偏不,她有另一重綻放。
黃櫨不孕花的花梗在黃櫨開花后還要長,長就長吧,還披滿柔毛,柔毛們在黃櫨的圓錐狀花序間糾結纏繞,好顏色妝成淡淡綠、淡淡粉或淡淡紫,看得人心也毛絨絨的。黃櫨不孕花的比例相當多,圓錐狀花序團在黃櫨的圓形樹冠上。一團團,一朵朵,一簇簇,于是在不孕花梗的簇擁下,整棵黃櫨如夢如幻、如霞如云、如霧如煙,于是便有了煙樹的說法。
這么好看的樹卻不嬌氣,耐貧瘠耐寒冷,自帶體味防蟲,綠化是她,造景是她,水土保持還是她。
秋天是位刑官,執行太陽的命令。紅葉在凋零前變黃變橙變紅,以驚天一艷收束生命,回報樹母親,直到失去養分從枝頭掉落。
一叢接一叢的黃櫨,挨著、擠著、擁著、紅著,讓崛圍山年復一年地紅,并且讓一位絕世之人念念不已,這個人就是傅山。
崛圍山臥在太原西北邊,汾河從山腳走過。傅山是陽曲縣西村人,自稱紅葉樓主人。
1653年,傅山把家安在崛圍山下的土堂村。這處房產是當地官員魏一鰲花三十兩銀子幫他置辦的。反清復明,讓傅山家財散盡。
“中國歷史上曾有過溫和的時代,一個充滿植物的時代,以青銅白玉作日常器物的時代,屋頂有寬廣舒緩的線條,路上有行俠仗義的好漢……”不知道從哪里看來這句話,說得真好,尤其那句:路上有行俠仗義的好漢。有位好漢第一時間就從腦子里冒出來:傅山。
清代史學家全祖望在傅山的傳記中說他是“性任俠”,傅山自己也曾自述讀《漢書》時,每讀刺客游俠傳,便喜動顏色。他能為師友變賣家產,進京告狀,仗義執言;他有武功在身,要不《七劍下天山》也不會以他為原型。
傅山應該是位帥哥,他的曾祖因相貌俊美被迫入贅寧化王府?;虻膹姶罅α?,傅山的外貌應該也不差。
傅山對女性有大尊重,他對女人的愛是發自內心的。傅山的妻子張靜君25歲就去世了,傅山比妻子大一歲,兩人育有一子,傅眉。此后,傅山未再娶,這點,很像金庸小說《射雕英雄傳》里的東邪黃藥師。
傅山是位好醫生,和兒子傅眉在太原開過醫館,寫過一本《傅青主女科》,直到現在,這本書都是中醫婦科臨床工作者必讀古籍。
同樣為了女人,他還發明了“頭腦”,據說是為了給老母親補養。太原人,尤其是許多太原老年人,整個冬天的早餐都是“頭腦”,他把賣“頭腦”的店命名為“清和元”。
他還改良了竹葉青的配方,竹葉青是我的最愛。不知傅山是否知道,400多年后,有名女子如此喜歡竹葉青……
多才多藝、俊美、講義氣……傅山滿足了世人對男性的所有想象。這樣的一個人啊,對崛圍山如此情深:“西山白云外,是吾崛圍岑?!备瞪絼硬粍泳蜁f,我的崛圍山呀。他修行的地方叫霜紅龕,他的文集叫《霜紅龕集》,他自號丹崖子、丹崖翁。丹崖丹崖,長滿紅葉的山崖,就是崛圍山。
前些日子雨中登崛圍山,還在傅山讀書處拜了拜。這樣的一座山啊,山腰有多福寺,山頂有舍利塔,山上山下有人家。崛圍崛圍,一座座陡山圍坐、旋轉,在漫山紅葉簇擁中至頂峰最高處,再回頭看,太原盡收眼底。